遇難者:賴筆,北京醫科大學87級學生。 89年6月3日晚上,與另外兩個同學三人一起出去,那兩個同學先行回去,只有他留在西長安街上,6月4日臨晨,為搶救受傷者在南長街口被流彈擊中腦部,送北京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搶救無效死亡,年僅21歲。
“我們不是反政府,我的孩子被無緣無故地打死,我要為我的的孩子向政府討一個公道,還我的孩子一個清白,要求政府向我們道歉,給予賠償。我過去因為膽子小害怕,不敢簽名。這麼多年,我也了解了一些情況,現在,我想通了,不再害怕下去,我應該參加簽名。 ”
我們的第二站是到廣西南寧市邕寧區,看望賴筆的父親賴遠迪。
邕寧,原是廣西省一個壯族自治縣,與南寧市相毗鄰,隨著城市的發展和擴大,現在與南寧市合並,成為南寧市的一個區。
10月16日,我們從廣州出發坐了一夜的火車,第二天早上7點多,到達南寧市。安頓好住處後,給賴遠迪的女婿打電話,告訴他,我們已經到了南寧,問他怎麼坐車去他那裡。事先,從北京出發時,已經和他聯系過,近期將會到他那裡。因為,這麼多年來,我們和賴遠迪的聯系,都是通過他的女婿。
他在電話裡告訴我們,在火車站總站坐701直接就可以到邕寧了,他會在邕寧的車站上接我們。很有意思的是,我們在廣州看望田維炎一家,和到南寧看望賴遠迪一家,坐的公交車都是701,中間只相差一個A字。
我們住的地方離火車站不遠,也是南寧市的舊城區,整個街道的發展不快,市容面貌依然保持了原貌,沒有現代城市的高樓大廈,南方風格的小巷比較多,馬路也沒有拓寬,交通比較擁擠。
電話聯系過後,我們找到離住處最近的701車站,沒有到火車站總站去。站在車站上,左等右等不見有車開過來,可以看見701往火車站方向拐過去,卻不見701往這個方向開過來。賴遠迪的女婿打了幾次電話,問我們坐到哪裡了,我們還沒有坐上車呢,只好,打電話給他,等快到時再和他聯系。
時間過去了40多分鐘還不見有車來,詢問車站等車的人,沒有人能夠回答清楚,告訴我們正確方向。只好,往火車站方向走過去,找到701總站,一問才知道由於南寧市修地鐵701臨時改道,不再經過那一站。
701公交車可以說是穿過整個南寧市的舊城,再沿著南寧市最大的一條江邕江,往邕寧方向開。南寧市的新城建在邕江邊上,可以看到沿著邕江起了很多現代化的建築。馬路很寬,路的兩邊綠樹相擁,景色很美。
從南寧市區到邕寧區路途還是比較遠的,我們坐車大約坐了近兩個小時才到。由於等車的緣故,再加上不想麻煩他們,在外面找了一個小吃店吃了午飯,所以,到邕寧已經是一點多了。雖然,我們打了招呼不在那裡吃飯,沒有想到他們依然在等我們。
邕寧現在雖然歸到南寧市,但是,從市容上看,它依然還是縣城的規模,馬路不規整,街道比較窄。賴遠迪的女婿在車站接到我們把我們領到家,這個家是他臨時租的房子,他們在離南寧市區近一些,環境很優美的地方另外買了房子,還沒有交付使用。租的房子在七樓,沒有電梯,爬樓真要有些功夫才行。房間的面積挺大,由於是臨時住屋,因此,家裡沒有什麼家具,比較空曠。
賴遠迪的女婿在邕寧區人民醫院工作,今年60歲已經退休又返聘回醫院化驗室。賴運迪的女兒在2010年因乙肝導致肝硬化去世,留有一兒一女,都學醫,兒子已成家,女兒同父親在邕寧區的人民醫院的化驗室工作。
目前,賴運迪的女婿已重新組成家庭,沒有正式結婚,現在的妻子在政法委工作,過去其父母在文革中受到衝擊,因此,對“六四”有同情心。賴運迪與其女婿的關系很好,彼此依然往來。
我們在賴遠迪的女婿家,見到賴遠迪老先生,他是在他的二兒子的陪同下,專程從鄉下那樓鎮趕來的。看到老先生身體很好,我們也替老先生感到高興。老先生每天都要鍛煉身體,早晚出去散步,因此,他很少得病。
飯後,我們提出要到他現在居住的地方看看,於是,由他女婿的妻子開車,送我們去那樓鎮。剛走出邕寧,天就開始下起了毛毛細雨,因為經常下雨,路上有些路段不太好走。原本,我們想路過賴遠迪的老家時,去看看葬在老家的賴筆的墓,因為下雨,只得作罷。
賴運迪今年82歲,1931年生人,壯族人,老伴戴載勤,在07年因患腦中風去世,去世時年齡78歲,比賴運迪大一歲。賴運迪夫婦共有4個孩子,老大是女兒,後面三個是兒子,賴筆最小,賴筆原名賴毛竹後改名為賴筆。
賴運迪現在住在那樓鎮二兒子家裡,二兒子的家是一座上下兩層、陳設非常簡單,鄉村式的小樓。一層做為診室與他的大兒子坐診對外看病,二兒子不會看病,只負責打針與對外采買,二層是他們的起居室。
二兒子在那樓鎮主干道上,臨街還有兩處二層小樓,不住人,現在出租給別人做商鋪。大兒子的房子也不錯,居住環境比二兒子的環境要好,可以說,賴遠迪及他的兩個兒子生活狀況應該還不錯。
賴運迪提到賴筆的死,心中很傷心。他說道:“這麼多年,我不敢和別人講到他,只要講到賴筆心就絞痛,心髒很難受。賴筆從3歲起我就帶著他,其他的孩子跟著母親在家裡。我很看重自己的小兒子,覺得這個孩子從小又聰明、又懂事,在賴筆的成長過程中我為他傾盡了心血。賴筆從小學習就很好,在小學、中學、高中都是三好學生。高中在縣城裡讀書,住在我的女兒家裡,在高中曾是學生會主席。當年,那樓鎮9萬多人口中,只有兩個人考上大學,賴筆是其中一個,而且是考上北京的大學,我很為他的努力感到高興。”
賴運迪的父親是當地的一名老中醫,他也繼承了父親的衣缽,家雖在農村,自己一個人在離家有四五裡地的那樓鎮上聯合診所上班,為當地村民看病。他一邊上班,一邊帶著賴筆。可以說,賴筆的死對這位父親的打擊,簡直是五雷轟頂痛不欲生。
得到學校的通知後,賴運迪和他的女婿來到學校處理後事,在北京總共住了三個晚上。
“北京醫科大學有兩名學生被打死,你們知道嗎?另一名學生是女生。學校通知我們,兩家一起舉行追悼會,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,又告訴我們不在一起舉行追悼會了。”
“知道,應該是葬在北京萬安公墓的王衛萍,她是北京醫科大學的學生。她學的是婦科專業,也是因為搶救傷員死的。”
“學校幾個校長找我們談話、老師的家屬(他們的孩子曾和賴筆經常來往)對賴筆很了解,碰到我們都對賴筆的死感到惋惜,誇賴筆是一個懂事的好孩子。”
“賴筆的確是一個好孩子,那時候已經開槍了,他沒有隨著同去的兩個同學回校,而是留下來不顧自己個人的安危,幫助搶救傷員。可見,他的心靈深處非常高尚,您生了一個好兒子。”
學校向賴遠迪出具了賴筆的生平。學校在賴筆的生平中寫道:
【賴筆,又名賴毛竹,男,共青團員,1968年生於廣西壯族一個普通的醫生家庭。1986年9月份考入中央民族學院預科班,次年9月轉入我校醫學專業八七級三班學習。1989年6月3日,夜,在天安門以西的南長街附近意外受傷,經北京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搶救無效,於6月4日晨不幸遇難。
賴筆同學在校期間,熱愛黨、熱愛社會主義、擁護改革開放的政策,關心班集體,支持班干部的工作。他性格開朗、待人誠懇,兩年來與同學友好相處,他學習認真勤奮,兩年來取得較好的成績。賴筆同學愛好廣泛,富於朝氣,給同學們留下了深刻的印像。
賴筆同學不幸遇難。我們表示深切哀悼!北京醫科大學 1989.6.15】
“您從北京回來後,怎麼過的?您的老伴死和這件事也有關吧?”
“我從北京回來後,心裡很難受,很長時間有這麼十幾天吧,整夜整夜睡不著覺。我的老伴更是這樣比我厲害,一直失眠不睡覺。自己從小培養他,費盡了腦筋,就這麼給打死了心中不服,但是,我膽子小怕事,有話說不出來。鎮上派出所曾找我談話,讓我不要亂講話,我躲在老家四十多天。”
“六四慘案已經過去了二十四年,明年就是二十五周年,老先生,您心裡有什麼想法盡管說出來,或者與北京的難屬互動也可以。”
“外公,你有什麼就說什麼,培養一個孩子到清華大學讀書,多不容易,你不要再憋在心裡了。”賴運迪女婿的妻子說。
“是啊,外公,你自己的事自己不去做,沒有人替你做,只有你自己站出來,才能為你的兒子向國家討回公道。”吳麗虹也跟著說。
“我們不是反政府,我的孩子被無緣無故地打死,我要為我的的孩子向政府討一個公道,還我的孩子一個清白,要求政府向我們道歉,給予賠償。我過去因為膽子小害怕,不敢簽名。這麼多年,我也了解了一些情況,現在,我想通了,不再害怕下去,我應該參加簽名。”
這就是一位普通的鄉村醫生,一位做事謹慎、性格懦弱膽小的老先生終於站起來,維護自己做為一個公民的權利,為自己的無辜被打死的兒子,向國家討回公道!